第一回 拥资财论生关部 通线索计释洋商 (第1/2页)
诗曰:提襟露肘兴阑珊,百折江湖一野鹇。
傲骨尚能强健在,弱翎应是倦飞还。
春事暮,夕阳残,云心漠漠水心闲。
凭将落魄生花笔,触破人间名利关。
坐井不可观天,夏虫难与言冰,见未广者识不超也。
裸民诮雾鄃为太华,邻女憎西施之巧笑,愧于心者妬于面也。天下如此其大,古今如此其远,怪怪奇奇,何所不有。
况男女居室之私,一日一夜,盈亿盈兆,而托名道学者必痛诋之。宵小窃发之端,由汉迄宋,蜂生蚁附,而好为粉饰者必芟夷之。试思:采兰赠芍,具列《风》诗;辛螫飞虫,何伤圣治,奚必缄口不言,而自博君子之名,使后人无所征信乎!
广东洋行生理在太平门外,一切货物都是鬼子船载来,听凭行家报税,发卖三江两湖及各省客商,是粤中绝大的生意。
一人姓苏名万魁,号占村,口齿利便,人才出众,当了商总,竟成了绝顶的富翁。正妻毛氏无出,一子名芳字吉士,乳名笑官,年才十四,侧室花氏所生,次妾胡氏生女阿珠、阿美,还未字人。他有五十往外年纪,捐纳从五品职衔,家中花边番钱整屋堆砌,取用时都以箩装袋捆,只是为人乖巧,心计甚精,放债七折八扣,三分行息,都要田房货物抵押,五月为满,所以经纪内如兄若弟的固多,乡邻中咒天骂地者亦不少,此公趁着三十年好运,也绝不介意。
这日正在总行与事头公勾当,只见家人伍福拿着一张告示进来,仔细一看:监督粤海关税赫为晓谕事:照得海关贸易,内商涌集,外舶纷来,原以上筹国课,下济民生也。讵有商人苏万魁等,蠹国肥家,瞒官舞弊。欺鬼子之言语不通,货物则混行评价;度内商之容居不久,买卖则任意刁难。而且纳税则以多报少,用银则纹贱番昂,一切羡余都归私橐,本关部访闻既确,尔诸商罪恶难逃。但不教而诛,恐伤好生之德,旬自新有路,庶开赎罪之端。尚各心回,毋徒脐噬。特谕。
万魁心中一吓,暗地思量打点,不防赫公示谕后,即禀差郑忠、李信,将各洋商拘集班房,一连两日,并不发放。这洋商都是有体面人,向来见督抚司道,不过打千清安,垂手侍立,着紧处大人们还要留茶赏饭,府厅州县看花边钱面上,都十分礼貌,今日拘留班房,虽不同囚徒一般,却也与官犯无二。各人面面相觑,不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。内中一个盛伯时道:"大人票拘我等,料是凶多少。"一个李汉臣道:"告示本来利害,你我必须寻一个天大人情。"一个潘麻子道:"舍亲在抚台处办折奏,我们托他转求抚台关说如何?"众人都道:"极好。"只有苏万魁道:"这赫大人乍到此间,与抚台并无瓜葛,如何便可说情?据弟愚见,赫公并非不通关节者,但当直上黄金殿,不必作曲折耳。"众商道:"何以知之?"万魁道:"前日告示上有’开赎罪之端’一句,这就要拿银子去赎罪的意思了。"众商道:"大哥明见!只是要打点他,怕不是数万金,还要寻一个着当人过手。"万魁道:"闻得关差此缺系谋干来的,数万金恐不足以了事。"众人道:"我们横竖有公项银子,凭兄酌量就是。"且说这关差姓赫,名广大,号致甫,三十内外年纪,七尺上下身材,为人既爱银钱又贪酒色。
夫人黄氏,工部侍郎名琮次女。侍妾十余辈。生女八人,还未有子,因慕粤东富艳,讨差监税,挈眷南来。这一日,拘集洋商想他打干。到第三日不见有人来说,唤总管包进才分付道:"我的意思你们懂么?"进才道:"小的怎不晓得,只是这些商人因向来关部骄养惯了,有些颟顸。小的们先透一个风,他们如不懂事,还要给他一个利害。"赫公点头道:"且去办着。"进才退出门房,叫他的小子杜宠分付:"你到班房说,晚堂要审洋商一案,看他们有何说话?"杜宠应声出去。
大堂上许多差役问道:"二爷,何事?"杜宠说:"不消你们伺候,咱自到一处去。"众差役暗暗诧异。
那些洋商正在班房纳闷,只见上边走下一个窄襟小袖、眉清目秀的小爷来,一齐迎上前,问道:"爷贵步到这里有何台谕?"那杜宠全然不理,单说:"大人分付,今晚带齐洋商听审,大班人役不要误了。"两边班房齐声答应。杜宠慢慢转身,只见一个软翅巾的人上前挽手道:"二爷何不到外边少坐"那杜宠将他一瞧,说:"尊驾是谁?咱还要回大爷的话,好吃早膳,那有功夫闲坐。"这万魁听他的口风已知是跟门上的二爷了,即向身边解下洋表一看,说道:"听见大人里面已时早饭,此刻似乎尚早。"这杜宠见他拿着表,便道:"借我一看。"万魁双手递过,杜宠仔细把玩:形如鹅卵,中分十二干支;外罩玻璃,配就四时节气。白玉边细巧镶成;黄金链玲珑穿就。果是西洋佳制,管教小伙垂涎。
原来京里人有个毛病:口气最大,眼光最小。杜宠一见此物,赞不绝口。万魁连忙道:"时刻尚准,二爷不嫌,即当奉送。"那杜宠七斜一双俏眼,带笑问道:"爷上姓?"万魁说:"贱姓苏。还没请教二爷高姓?"杜宠道:"咱姓杜。苏爷,咱们初交,怎么就好叨惠?"万魁道:"些微算什么!弟辈仰仗二爷之处甚多,且请外边一谈。"那杜宠方才同到福德祠一间空房坐下。刀魁道:"前日大人莅任,一切俱照例遵办,未审缘何开罪管押班房,望二爷示知,酬情决不敢草草!"杜宠道:"我也不甚晓得。昨日大爷从上面下来,同几个爷们说,老爷出京用的银子太多了,现今那一家有人坐牢,须要设法张罗。看起来,无非要措办几两银子的意思。"万魁道:"洋行生意不比以前,敢烦二爷转达包大爷,我们凑足五万银子呈缴爷们;二爷的在外,何如?"说毕便打一恭。杜宠拉着手道:"苏爷,像你这样好人,再没有不替你商量的,只是此数怕不济事,咱且回了大爷再说。"拱一拱手别去。这万魁回班房对众人说:"看来此事不难了结,只是难为银子些。"众人道:"全亏大哥见景生情,兄弟叨庇不浅。只是要用几多银子,必须上紧取了银票来。"万魁道:"且等了回信再去取银票未迟,先叫叶兴在关部衙门前铺中借金花边五十元应用。"叶兴去了。
那杜宠跨进宅门,包进才正同一班人门房看牌。这小子打个照会,进才踱到三堂左厢站定,杜宠禀道:"小的到班房将大爷的话传出,这些商人着实害怕,一个姓苏的再四央及小的,情愿进奉花银;小的问他数目,他说五万两,爷们的礼在外。"进才道:"叫他们不要做梦,这事办起来,一个个要问杖徒。五万银子?好不见世面!不要睬他。"说毕径走上去。杜宠忙到班房,低声告诉万魁道:"这事没有影响哩!大爷说,你们问罪都在杖徒以上,这五万银子送爷们还不够,怎么说呈缴大人?咱如今只好告别了。"那万魁连忙袖了金花边三十元,递与杜宠道:"小意思儿,给二爷买果子吃,千万周全为妙!"杜宠道:"咱效力不周,如何当得厚赐。"万魁道:"事后还要补情。"这杜宠袖着辞去,一路走着,想道:"怪不得人家要跟关差!我不意中发个小财,只是要替他出点力才好。"一头想,走人门房。进才坐在一张躺椅上,杜宠打一千,道:"敢求大爷,这些商人叫他添些银子,千万替他挽回了罢。"进才睁着眼道:"老爷着实生气,还不快去打听。"这杜宠悄悄的走上三堂左厢,转至西书厅,只见跟班们坐的、立的,都在门外伺候。这杜宠笑嘻嘻的问道:"老爷可在书房么?"原来杜宠是十七八岁的小子,十分乖巧,是进才的弄童,除进才外毫不与人沾染,这些人都叫他"杜一鸟"。这日上来打听,一个卜良走来搂住说道:"一鸟官,老爷正在这里唤你。"杜宠道:"老爷从不唤我的。"卜良道:"任鼎在书房中干事,嫌他这半日吸不出精,教你去补数。"杜宠笑道:"好爷,不要耍,停一会书房无事了,给我一个信,好叫大爷禀话。"卜良还要燥脾,众人道:"不要混他,老包要作酸的。"这杜宠一溜烟走了。
却说老赫这日午后在小妾品娃房内吃烧酒、尝鲜荔枝。吃得高兴,狂荡了一会,踱至西书厅,任鼎走上递茶,老赫见这孩子是杭州人,年方十四,生得很标致,叫他把门掩了,登榻捶腿,这孩子捏着美人拳,蹲在榻上一轻一重的捶,老赫酒兴正浓,厥物陡起,叫他把衣服脱下。这任鼎明晓得要此道了,心上却很巴结,掩着口笑道:"小的不敢。"老赫道:"使得。"将他纱裤扯下,叫他掉转身子。这任鼎咬紧牙关,任其舞弄。
弄毕下榻,一声"啊呀!"几乎跌倒,哀告道:"里面已经裂开,疼得要死。"老赫笑道:"不妨,一会就好了。"任鼎扶着桌子站了一站,方去开门拿洋攒镀金铜盆。走下廊檐,众人都对他扮鬼脸。
这孩子满面红晕,一摆两摆的走出,叫茶房拿了热水自己送上,拦干外取进洋布手巾。老赫净了手,坐在躺椅上。这卜良招呼进才回话。老赫问所办若何,进才禀道:"这商人们很不懂事,拿着五万银子要求开释。小的想,京里来的人,须给他三十几万两饥荒才打得开;这商人们银子横竖是哄骗洋鬼子的,就多使唤他几两也不为过,总要给他一个利害方好办事。"老赫道:"很是。晚上我审问他们。"进才声喏而出。先前,杜宠在窗外窃听十分明白,即忙取出随身纸笔,暗写一信,叫人送出。一会儿,进才到了门房,杜宠替他卸下衣服坐定,唤值日头役分付:"大人今晚审问商人。"这头役传话出去。万魁等已先接了杜宠的字,大家全无主意,说道:"公项中银子不过十余万,依着里边的意思,还差两三倍,如何设措方好?"只见郑忠、李信二人来,道:"今日晚堂要审。"万魁道:"只怕我们还要吃亏,全仗二位同朋友们左右照应!"郑忠说:"有我们兄弟在此,但请放心。"万料叹口气道:"向来各位大人如何看待商人,今日出尽丑了!"李信道:"看来要多跪一刻,断没有难为的事。"正说间,只听得吹打热闹,许多人拥进来,慌得众商人顶冠束带,跟到穿堂伺候。这关部怎生排场:旗竿两处,"粤海关"三字漾入青云;画戟中间,石狮子一双碾成白玉。栅栏上挂着"禁止喧哗、锁拿闲人"之牌;头门口张着"严拿漏税、追比饷余"之示。大堂高耸,四边飞阁流霞;暖阁深沉,一幅红罗结彩。扑通通放了三声大炮;乌森森坐出一位关差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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