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61 深巷沽酒

61 深巷沽酒 (第2/2页)
  
  周满不由一怔。
  
  金不换也诧异了片刻,跟看见太阳打西边出来似的:“你也想喝酒?今天这是怎么了……”
  
  王恕没有回答,只是向他们走过来。
  
  他酒量一向极浅,且自己也克制,轻易不会饮酒。便是上回分锅社,他们一肚子坏水想给他灌醉,这人都不上当,先服了一丸解酒药再喝酒,让他们如意算盘落空。
  
  如今竟主动要喝?
  
  周满与金不换对望一眼,都有几分疑惑,但看他神情沉默,明显心中有事,倒不好多问。
  
  三人本就相熟,没什么好说的,相携便向这巷中去。
  
  雨夜本就阴沉,进得这深巷更是一片漆黑,走了大约有半刻,才见远处似乎透出一抹昏黄的光亮。
  
  周满竟闻见了一点清透的酒香,纵是大雨也未能将其淋散。
  
  又朝那光亮处走一会儿,还真看见了一家不大的酒肆——
  
  甚至说不上酒肆,顶多算一间沽酒的小店。
  
  破瓦檐下面一豆灯火,店中仅有小桌一三,一名穿着布衣的小童扎着小辫,正对着墙边几只一尺多高的大酒坛嘀嘀咕咕。
  
  金不换收伞进来,拉了最靠近门边的那张小桌坐下,向那小童道:“招福儿,你爹呢?”
  
  那小童一脸生气:“醉得只差死了!”
  
  金不换便笑起来,直接扔过去一枚灵石,道:“那你打酒来吧,配几碟小菜,赶紧的。”
  
  那小童一接灵石,抬头一看,才发现金不换今天竟不是一个人来,那女人他不认得,但见了边上的王恕却是惊讶:“王大夫也来喝酒!”
  
  金不换踹他一脚不耐烦:“别废话,赶紧去。”
  
  那小童眉开眼笑:“王大夫救过我爹命,那我得打最好的酒,你们等着。”
  
  王恕没言语,也收伞放在门外,走了进来。
  
  这时周满已坐在金不换左边。
  
  他想了想,却没顺势坐在周满左边,而是在金不换右边坐下,与周满刚好面对着面。
  
  那小童手脚十分麻利,过不一会儿打了酒来,还端了座炉子,帮他们把酒温上,摆了几碟小菜,甚至有一盘花生米。
  
  周满见了,便笑金不换:“看来你是这儿的常客了。”
  
  金不换斜她一眼:“还敢说我找不到喝酒的地方?”
  
  周满小声:“这种犄角旮旯你都知道……”
  
  金不换把酒倒上,自己先来了半杯,不免得意:“我都说了,这里是我的地盘,就没有我不识得的路、不认得的人。这地方不是熟人,我还不带他们来呢。”
  
  周满道:“那看来我们还得敬你一杯?”
  
  话说着,她往对面看一眼:“菩萨?”
  
  王恕也笑:“该敬一杯。”
  
  两人便端起酒杯来,还真跟金不换碰了一下,金不换可半点没有不好意思,大大方方跟他们一道喝了。
  
  这陋街深巷的酒,竟有一点杏花味道,酒味极醇。
  
  周满不由讶异:“这酒喝着像容易上头的酒。”
  
  她说着,抬眼一看,对面泥菩萨不知沾了几滴,酒盏才刚刚放下,脸颊边便已一片薄红。
  
  金不换看见已经忍不住在笑:“就你这酒量还喝酒?我早说过,打从见你第一面我便知道你不是能喝的料。”
  
  王恕静静看他,没应声。
  
  周满好奇:“第一次见面?”
  
  金不换便抓了一把花生米,道:“是他跟一命先生刚来泥盘街的时候,就在街口。我们街上有个厉害叫花子,叫老陶,会吹埙,当时就坐在街边上吹。我就看这人杵在那儿没动,听了半天……”
  
  周满听着,忽地怔住。
  
  金不换说完,自己也想了起来,潋滟的眉眼搭下,良久才道:“不过老陶现在也不在了。”
  
  那只黑色的陶埙,就挂在泥菩萨腰际。
  
  周满向对面看去。
  
  王恕也一阵沉默,过了会儿,将那只陶埙解下,只问金不换:“听吗?”
  
  金不换便道:“他教了你?”
  
  王恕没回答,只捧了那陶埙凑到唇畔,呜呜的埙声,便流泻而出。
  
  深巷无人,大雨瓢泼。
  
  埙声清远悠长,传进那喧响的雨声里,调音渐低,留在人心间的只有淡淡的哀愁。
  
  周满于是想起了那夜在义庄外初听此曲时的心绪。
  
  曲终后,足足静得一阵,王恕才慢慢道:“他教会我曲子,可我却没能救回他。”
  
  金不换却看得很开:“世上总有一种病是你治不好的。”
  
  王恕看向他。
  
  金不换便道:“穷。世上唯有穷病最难治,救得了一时,也难救一世。”
  
  王恕听后,竟然摇头。
  
  金不换道:“不是?那还有别的绝症不成?”
  
  王恕将那陶埙放下,只轻声道:“是命。”
  
  金不换皱了眉,一时无言。
  
  但他转眸瞧见周满,见她从方才开始便怔怔出神,不由笑一声,端着酒盏轻轻一敲桌面,叫她:“周满,你说呢?”
  
  周满回神,看他们一眼,过了一会儿,才慢慢道:“心。”
  
  “心?”
  
  两人皆是一怔,好像不太能明白。
  
  周满自己喝了一盏酒,淡淡道:“我随口胡诌罢了。”
  
  金不换琢磨半天:“穷,命,心,这不都是一回事吗?”
  
  王恕若有所思:“能算一回事吗?”
  
  周满却不想与这两个笨人分辨,只道:“管它是不是一回事呢,喝吧!”
  
  人喝酒,为的就不是清醒,而是糊涂。
  
  越糊涂,越舒服。
  
  谁要在喝酒的时候还瞎琢磨,纯属脑袋有毛病,周满最烦这种。
  
  金不换听出她不乐意来,便笑一声,拎了酒壶,为她斟上酒,也不瞎聊别的了。
  
  三个人只听着外头屋檐下的雨声,慢慢喝着。
  
  毫无疑问,最先倒的是泥菩萨。
  
  喝到将近四更天,周满也差不多倒了。
  
  末了只剩一个金不换,还稳稳当当坐在中间,往两边一看:只见左边趴着的周满,两眼已闭,神情平和;右边的泥菩萨却是搭着眼帘,眉头微微蹙着。
  
  这两人今夜都要喝酒,可喝的实不是一种酒。
  
  金不换心中一哂,只叹:“可最后收拾烂摊子的,还得是我。”
  
  他摇了摇头,把最后一口酒喝了,站起身来,一手扶起一个。
  
  左手去扶泥菩萨时,尚不觉得有什么;右手去扶周满时,一搭上她腰际,却不由一僵。
  
  素日里,周满都是一身玄衣,姿态挺拔。
  
  金不换知道她是参剑堂的剑首,是杀陈寺、劫宋氏的煞星,是与自己合作投契的伙伴,却唯独忽略了……
  
  周满是一名女修。
  
  手掌所触处,毕竟是纤细柔软的。
  
  他眼皮轻轻跳了一下,忽然生出一种难以形容的微妙,好似怕冒犯了她一般,下意识将手移开了,改为扶她胳膊。
  
  幸而周满尚未烂醉,还有一一分清醒。
  
  她由他扶着,将一手搭上他肩膀,摇摇晃晃站起身,随他歪歪斜斜走到门边,却忽然看见外面已渐停歇的雨,立住不动了。
  
  金不换见了,一时不知她到底是醒着还是醉着,轻声唤:“周满?”
  
  周满回眸望他,眼底渺如烟尘,好似在梦中:“那时我该见你的,如此现在便不必想,你到底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讲……”
  
  金不换没懂:“什么?”
  
  周满便笑起来,慢慢道:“没事,我喝醉了。”
  
  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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